“哪怕是现在,你仍旧不清楚,准确说来,是不确定此符中的‘河’作何解,师兄在书上只是笼统说了,远古曾有神人做主江河,司职斩邪灭煞,喜好吞食万鬼。你当然猜到了,是与大伏书院的君子钟魁有关,但是不敢相信罢了,或者说,不是特别愿意相信此事。”
“呵,大伏书院,大伏,三伏天,自然是经常需要求雨的。钟魁偏偏是出身这么一座儒家书院,你说巧不巧?”
“你与钟魁初次相逢,是在大泉边境的狐儿镇,但是钟魁第一次显露儒家之外的神通,好像是在那条埋河吧?”
“你当年对求雨符没什么想法,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没有炼制出五行本命物,后来便用一个白菜价格,从青虎宫道士陆雍那边,入手了一件对他来说是鸡肋、对你而言却是无价之宝的五彩-金匮灶,呵呵,五-彩,这岂不是更加无巧不成书了,对吧?”
说到这里,陆沉好像有点口干舌燥了,赶紧仰头喝酒,咕咚咕咚,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水。
陈平安终于开口笑问道:“陆掌教的意思,到底是想要说这些事在等人,还是人在做事?”
陆沉说道:“好问,好问啊,换成曹溶,打死都问不出这种问题。先前他在泼墨峰那边,一口一个弟子鲁钝,我便只好一个眼神又一个眼神安慰他哪里哪里,事实上就是就是了。”
陈平安正视前方,朝陆沉那边稍稍移动酒壶,陆沉便以手中酒壶轻轻磕碰一下,各自饮酒。
陆沉喝过酒,拿手背擦拭嘴角,思量片刻,说道:“真要计较起来,好像换成谁,都是如此,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你,我,曹溶,长宁县那座鬼宅内的薛如意,她隔壁的读书少年,还有这边的永嘉县,这里的宁吉。”
说到这里,陆沉收起神通,院内三幅立轴画卷消散,光阴长河继续流动。
陆沉双指捏起那只水碗,却不是自己喝水,而是出人意料地递向陈平安,笑问道:“不如你来收徒?”
陈平安也没有料到陆沉会来这么一手,无言以对。
少年闻言,眼睛一亮。
一双眼眸,在夜幕中炯炯有神,如点燃烛火,是一个心中充满失望的少年的憧憬和希望。
陆沉贼兮兮而笑。
陈平安瞥了眼陆沉,微笑道:“陆掌教这么开心?”
陆沉立即收敛笑意,重新将白碗放回两人之间的台阶上,“我那弟子先前说了句肺腑之言,说陈山主与陈山主的先生,学生与先生,你们俩都擅长好为人师。他曹溶表示打心底佩服,贫道收了个直言快语的好徒弟啊。”
自己那些弟子学生当中,从最早上杆子当学生的崔东山,到被陈平安视为自身拳法一道的关门弟子赵树下。
陈平安当然对谁都很满意,与此同时,并不掩饰对他们各有各的偏心。
话说回来,在某种意义上,陈平安好像暂时还没有收到一个“最像自己”的弟子。
毕竟门槛不低,既要是剑修,还能学拳,同时还得是一位符箓派炼师。
不然一身所学极为驳杂、且门门手艺都可算登堂入室的陈平安,在传道一事上,就可以倾囊相授,尤其是在“亲传”二字上,可以真正做到得偿所愿,淋漓尽致。
学生弟子们,一个个都太好,以至于陈平安这个先生、师父,好像比当落魄山的山长,更像个甩手掌柜了。
故而在亲自教徒弟这件事上,陈平安是有不小遗憾的,崔东山是不用教的,而曹晴朗的蒙师,其实是种秋和陆台,此外比如教裴钱拳法?传授再见面时已经是金丹剑修的郭竹酒剑术?即便是如今跟在身边的赵树下,他学拳起步,更多还是自学。好不容易碰到个小姑娘,陈平安想要偶尔显摆一二,结果在柴芜那边,又是怎么个光景?
陈平安收起心绪,转过头,望向陆沉,以心声询问陆沉。
“我们年少时,有无熬过某个冬天,是否早已冻毙于夜中?”
我们?
啥意思?
陆沉呆若木鸡,沉默许久,长呼出一口气,沉声道:“陈平安,别学那个郑居中,真的,听我一句劝!”
郑居中是郑居中,独一份的,他会想着证明自己不是道祖,这种热闹,你陈平安掺和个什么劲儿。
见陈平安不言语,陆沉举起一只手,双指并拢,痛心疾首道:“朋友之间,如此见外吗?难道还要贫道发个毒誓?!”
陈平安似笑非笑。
出现一双金色眼眸,只是异象稍纵即逝。
陈平安松了口气,点点头,可以排除这个最不可能就是最有可能的可能性了。
在这之前,陈平安怕就怕自己就是陆沉五梦七心相之一的关键一梦,梦蝶。
“多年朋友了,别乱我道心。”
陆沉擦了擦并无汗水的额头,小心翼翼道:“其实。”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接话道:“其实有过类似想法?”
陆沉眨了眨眼睛。
陈平安问道:“既然想到了,为何不做?”
陆沉笑容灿烂道:“你就不好奇,为何我那师尊,与你在小镇一路同行,最后会在泥瓶巷口停步?”
陈平安微微皱眉,反问道:“我家泥瓶巷祖宅,隔壁曾经住着谁?”
陆沉哈哈大笑,只是用手轻轻敲打心口,嘴上说着,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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