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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普被大哥王珪拽回家中,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大堂上的桌椅摆件,都被他掀翻杂碎。下人们不敢靠近,让王珪打发走了,只剩下他一人搬了把胡椅坐在旁边看着王普发疯。
终于,能掀翻的都掀翻,能砸的都砸了。王普的力气也差不多用尽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扭过头去不看王珪,抱着膀子生闷气。
如此小儿行径,王珪却是见怪不怪。这个幼弟,因为年岁相差太大,王珪一直都是把他当成儿子看待,但又因二人是兄弟,王珪又不好像对待儿子一样管教,故此养成了王普现今的性格。想到这些,王珪心里满怀愧疚。
待王普发泄完毕,情绪稍稍稳定之后,王珪才开口,道:“你从小到大,凡是我不让你做的事情,你偏偏要去做。为什么就不能听大哥一句?这个李牧,身具大才,锋芒毕露,十分不好惹。就算是我,也不敢轻易试探。君前奏对之时,必深思熟虑,考虑周详才敢开口。你今日所作的事情,实在是鲁莽至极!”
听到大哥还在指责自己,王普实在是忍耐不了了,道:“大哥,我记得你不是怕事之人,就算面对李绩程咬金之流,你也能侃侃而谈,岿然不惧。为何对待一个后生小辈,谨慎到了如此地步,他有什么能耐?不过是蒙蔽了圣听,仗着陛下恩宠,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罢了!我今日做错什么了?他多次出言不逊,对门阀世家屡屡批判,我身为太原王氏子弟,不站出来找回这个场子,门阀世家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愚蠢!”王珪骂道:“你这蠢材!自以为是!李牧若真只是如你所说那般,他岂能活到今日?陛下乃当世明君,慧眼识才。对李牧的几番加恩,没有一次是幸进,那是人家的本事。马蹄铁、印刷术、贞观犁,哪一样是你能做出来的?你可知道,单就贞观犁一样,这天下的门阀世家,就必须得捧着他、哄着他!你懂什么?!”
王普还要开口,被王珪打断:“再说,你惹他也就罢了,还提什么陇西豪富……你知道他说得是谁,就敢胡言乱语?”
“管他是谁!就算是陇西李阀,也不能视我太原王氏为牛马!”
王珪纠正道:“人家没说太原王氏是牛马,他只说你,相对于那位陇西豪富来说是牛马。”
王普瞪着眼睛:“大哥何必计较这字眼,不都是一个意思么?难道他说小弟是牛马,大哥不生气?”
“我不生气。”出乎王普的意料,他没想到王珪竟会这么说,愣住了,张嘴说不出话。王珪继续道:“你用你的好脑袋想一想,能拿出一千两黄金,在崇仁坊推到江夏郡王的别苑起高楼的人物,能是谁?说你是牛马,委屈了你?”
王普愣神,半响,喃喃道:“不、不可能!”
王珪无奈叹气:“我起先也觉不可能,但你若知李牧与太上皇的关系多么亲密,便知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今天幸亏我及时捂住你的嘴,不然你把话说出来,会是什么后果?太上皇虽已退位,但朝野之中影响尚在,整治你费劲么?再说,陛下能容得了你?你虽然是太原王氏子弟,但你也要知道,这天下归属李唐!五姓七望联合起来,尚不足以抗衡皇权,你又算的了什么?”
说着王珪又叹了口气:“门阀世家,历代以来便是帝王的心病。为皇帝者,无一不想着打压门阀,归拢世家。我在朝中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百般维系,生怕授之以柄。而你倒好,自己去找事。你难道就看不出,陛下纵容李牧,就是想借他的手,敲打门阀世家。你跟他发生矛盾,就算道理在你这边,闹大了陛下也不会站在你这边,自讨苦吃,难道不愚蠢?”
王普虽然纨绔,但出身太原王氏这样的大家族,见识还是有的。听了王珪的一席话,他也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喃喃道:“那这场子,岂不是永远没有机会找回来了!”
“你还想着找场子,今日你让他赔了三千贯,依那小子的脾气,他岂能跟你善罢甘休!”王珪想了想,道:“罢了,明日你便辞官回太原,反正你在国子监,也教不了什么东西。”
“我不走!”王普涨红着脸说道:“我已经丢了一次脸面,若再灰溜溜的走,岂不是承认我太原王氏怕了他。我王普死可矣,但丢不起这个人。大哥,我绝对不回太原。大不了,我躲着他点就是了,他还能找到国子监去么!”
“你……”王珪见兄弟态度坚决,到底不是自己儿子,没办法下狠心管教,心里又想,以李牧跟孔颖达的关系,他也不太可能到国子监去。只要王普不再惹他,应该不会有事。
“好吧,既然如此,你便老实两天,告假在家休息,过两日再去国子监。”
王普没精打采,耷拉着脑袋,道:“听大哥的。”
王珪叹着气离去了,王普从地上爬起来,叫来下人收拾,自己则去了书房写信。作为太原一霸,他岂会如此轻易屈服。地痞无赖尚有三个朋友,王普名门出身,又有自己的一份家产,手中有钱,在长安待了两年,也交下了不少狐朋狗友。他写了请柬,遍邀好友,打算集思广益,定要想出一个办法整治李牧。这口恶气不出,他便一日不得安生。
写完了请柬,王普又想起了那匹叫做‘铁山’的马。确是一匹好马,但五千贯……估计也够李牧那厮心疼的了,倒是便宜了那个马主,五千贯啊,足够他离开长安,找到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做个小富豪,逍遥一世了吧。
王普想得不错,若这匹马真的是今天他见到的那个马主的,他或许真的会带着这笔钱远走高飞。但很可惜,他并不是这匹马真正的马主人。
‘铁山’真正的主人,名字叫做叠罗支,也是一个突厥人。今天参加比赛的马主,叫做阿尼罗,是叠罗支的舅舅。而叠罗支,则是颉利的儿子。也是他目前,仅存唯一的儿子。颉利的其他儿子,都死在了李靖突袭突厥大营的那场大仗里了。
突厥人地位等级森严,衣食住行无不有所体现。叠罗支的母亲,只是一个陪嫁的婢女。一次颉利酒醉,迷糊之中临幸了她,生下了叠罗支。虽然他是颉利的儿子,但与其他母亲家世尊贵的儿子相比,叠罗支的地位非常低,也就比颉利的帐下亲兵稍微高那么一点。要不是颉利的其他子嗣都死了,都够呛能想起还有这么个儿子来。
颉利被俘虏到了长安之后,因李世民许诺,把家人还给他,叠罗支和他的母亲,还有颉利的其他妃嫔,才得以从战俘中被挑选出来,送到了官府在郊外赐田给颉利盖的右卫大将军府中。颉利做了半生的可汗,花销从未考虑过多与少。而官府给的月俸毕竟是有数的,在颉利的大手大脚之下,没多久便要捉襟见肘,不得不节省开支。
颉利的府邸中,依然按照突厥旧例行事,所有人都是按级别得到供给,叠罗支作为颉利目前唯一的子嗣,日子还过得去。但他的生母地位卑微,日子就艰难了,吃穿用度与下人等同,肉都吃不上一口。
叠罗支也没有余钱给母亲,无奈之下,想到了颉利赐给他的马。于是他牵马来到长安西市,打算把马卖掉,换来钱财改善母亲的生活。没有想到竟然在西市遇到了多年不见的舅舅阿尼罗。阿尼罗见叠罗支要卖马,又见这马生得不错,正好得知了要举行马赛的消息,便建议叠罗支不如去参赛。也许能得到奖金,哪怕第三名也能拿到一百贯,比卖马划算多了。叠罗支便答应了,谁也没想到,这匹马竟如此争气,不但拿了头名赢得五百贯,还卖出五千贯,前后获利五千五百贯!
而且其中五千贯还是五百两黄金,拿去换铜钱,还能多换两成!
阿尼罗不是没想过拿着钱逃走,但他又一想,自己年岁不小,而且也没有什么亲人。现在好不容易寻得了妹妹和外甥,一走了之,心中便一辈子留下了疙瘩,还是拿着钱来找叠罗支了。
叠罗支从未想过一匹马能换这么多钱,看到满箱的金子,吓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他深知,如今整座右卫大将军府也没有这么多钱。他赶紧把箱子盖好,拉着阿尼罗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舅舅,这钱……不能露!”
阿尼罗不解地看向外甥,道:“为何?你不是急着用钱么?”
“舅舅,若是让父亲见到了,这钱还是我的么?”颉利已经被剥夺了汗号,封了右卫大将军,故此叠罗支只以‘父亲’称呼:“舅舅,现在已经没有突厥了,我们在大唐皇帝治下,不能如从前那样考虑事情了。”
阿尼罗点点头,道:“那该如何做?”
叠罗支思忖了一下,道:“舅舅,给我留一百贯就行,若有人问起,我就说是卖马所得。其他的钱,你拿去先在马场不远的地方置办一处宅子,剩下的都先收好。过几日我得机会再去长安城,一定要亲自拜会一下这位逐鹿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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