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听到这句,却非常欣慰。他看重李牧就在这点上,从认识李牧到现在,无论他有多少毛病,发生了任何曲折,他都没有停止过努力,这在李世民眼中,是有正事儿的表现。
“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
这四句,包含了一个典故。学问一般的人,听都听不懂。
弹剑作歌,说的是战国时期的。当时冯谖在孟尝君门下作客,觉得孟尝君对他不够礼遇,就在夜晚弹剑而歌,表示要回去。但这只不过是他的矫情而已,他真正的想法不是要回去,而是要增加自己的待遇。诗中用这个典故,再加上后一句“曳裾王门不称情”,表示李牧不愿意做冯谖这样的人,不愿意委屈自己去侍奉权贵。
李世民虽然不是什么大学问家,但是他读过史书,‘弹剑作歌’的典故他还是知道的。他也明白李牧的意思,叹了口气,喃喃道:“过刚易折,李牧这小子……性子也是太直了些。”
李世民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果然,下一句李牧就开启了嘲讽模式。
“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
在韩信未得志时,在淮阴曾受到一些市井无赖们的嘲笑和侮辱。贾谊年轻有才,汉文帝本打算重用,但由于受到大臣灌婴、冯敬等的忌妒、反对,后来竟遭贬逐。李牧把自己比作韩信和贾谊,那么一定对应的有‘淮阴市井’和‘汉朝公卿’,联想近日发生的事情,他们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卢智林等御史,就是无耻之尤的‘淮阴市井’,而魏征,便是嫉贤妒能的‘汉朝公卿’。众人明白过来之后,纷纷倒吸了口凉气,要不说多读书有好处呢,要是不读书,连被骂了都听不懂。
“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篲折节无嫌猜。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
这六句出来,气氛有些微妙了。能知道这些典故的人,都能明白李牧的意思。他这是在埋怨陛下啊!
战国时燕昭王为了使国家富强,尊郭隗为师,在易水边筑台置黄金其上,以招揽贤士。于是乐毅、邹衍、剧辛纷纷来归,为燕所用。燕昭王对于他们不仅言听计从,而且屈己下士,折节相待,从来不猜疑。当邹衍到燕时,昭王“拥篲先驱”,亲自扫除道路迎接,以示恭敬。而这些贤才,感动君王对自己的礼遇,竭忠尽智,以自己的才能来报效君主。
李牧此时提起这件事,是在以古喻今,说李世民不如燕昭王,对他这个贤才,礼遇不够,信任不够!他说燕昭王死了,无人打扫黄金台,其实是在说,燕昭王死了之后,再也没有这样贤德的君主了。言下之意,当今陛下不够贤德。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李世民气得吹胡子瞪眼,但是他忍住了,因为李牧所言一点也不差,前几日的事情,他确实没有给予李牧足够的信任,害得他遭人诬告,答应让他出气,也因为卢智林父亲去世,让他跑了,气也没出成。因此,李牧发发牢骚,他也不好说什么。
李牧长叹了一声:“行路难,归去来!”
短短六字,道尽了心灰意冷。众人心中一动,难不成今日这是宴无好宴,酒无好酒,李牧这是要跑?
王鸥听到此处,已经是泪水涟涟。你们这些嫉贤妒能之辈,为何要如此对我的情郎?若不是担心给我的情郎惹麻烦,真恨不得把你们全都弄死!
李牧吟诵完第二首诗,像是疲倦了,趴在栏杆上,像是睡着了。白巧巧凑到李牧耳边,轻声道:“夫君,你醉了,咱们回府吧?”
“回府?”李牧像是被叫醒了,抬起头,喃喃自语。忽然他摇了摇头,道:“诸位还未尽兴,我怎么能回去?不行不行,我还要再作一首!”
众人心中害怕,心道你耍酒疯,别带上我们行不行?你这都开始埋怨陛下了?万一传到陛下耳朵里,如何说得清?
这时,有人发现了李世民在楼梯处,吓得差点叫出声,捂着嘴巴,用手肘顶了顶旁边人,指了指李世民所在的地方。就这样,没一会儿,所有人都知道李世民到了,热闹的大厅,瞬间鸦雀无声了起来。
李牧其实早就看到李世民了,但他故作不知,甚至还露出了一副惊讶的样子,奇怪道:“为何诸位都不说话了?呵呵,是不是被我的文采吓到啦?”
“逐……”高公公正要提醒李牧,被李世民拽了一把。李世民沉着脸道:“先不要声张,且看他还能说什么。”
高公公只好闭上嘴,不住地对李牧使眼色。李牧看见了,但也只做不知,一副喝醉的模样,笑道:“确实是有些醉了,这样吧,我再作最后一首,然后我就先告退。有病在身,诸位多担待。”
说罢,李牧朗声吟唱,一气呵成。
“有耳莫洗颍川水,有口莫食首阳蕨。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
“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子胥既弃吴江上,屈原终投湘水滨。”
“陆机雄才岂自保?李斯税驾苦不早。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
“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
“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一诗念罢,李牧哈哈大笑。向众人挥了挥手,坐回了轮椅上。李重义过来,把轮椅拎起来,带着李牧从另一侧的楼梯下去了。白巧巧向众人致歉,然后招呼逐鹿侯府的人一并离去。
气氛略显尴尬,长孙无忌对长孙冲使了个眼色。长孙冲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站了出来。
“恩师醉了,先回府休息,诸位莫怪。吾代吾师,敬各位一杯。”
众人已都知道李世民在场了,即便是装,也要装下去,都收起了各自的心思,拿起酒杯向长孙冲示意,气氛又活络了起来。
长孙无忌看着李世民上了楼,径直进入了李渊的包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过去。既然李世民没有表露身份,自然有他不愿意表露的深意,反其道而行,不是长孙无忌会做的事情。
长孙冲与众人寒暄完毕,又坐了下来,愤愤道:“父亲,我想不通。李牧根本就看不起我!我再不济也是长子,代表着长孙家。李牧算什么东西,安敢如此辱我长孙氏?”
“啪!”
长孙无忌抬手就是一个嘴巴,扇在长孙冲的脸上,把他脸上的肉扇得抖了三抖。
长孙冲懵了,捂着脸道:“父亲!为何打孩儿?”
“愚蠢至极!”长孙无忌狠狠骂了一声,瞪着长孙冲,道:“看看李牧,再看看你,我真是想不通,我长孙无忌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子!愚蠢且不自知,真真气煞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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