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掠字,表明乾国开国,是靠着欺负掠夺人家孤儿寡母才起家的。
乾国官家没关他,也没难为他,礼送其出乾。
孟寿于四十四岁,入燕,修撰《燕史》,这一修,就修到了现在,修了近三十年。
一则是因为,大楚贵族尊崇复古,古籍众多,且保存完好;晋国有闻人家这个喜好风雅文华的大家,也是藏书丰富;乾国更不用说了,一座翰林院,可谓是文华荟萃,且乾国历史,本就短。
而燕国,虽开国八百年,然则几乎一直都在打仗,皇帝都时不时地会战死,其余方面,就很少有人去详细记录了,且燕人,对文教这方面,本就不重视。
也因此,修撰《燕史》,没有那么多手边的史料和古籍去考证和对校,很多时候,只能亲力亲为,早些年,还得去燕国各大门阀之家登门求书;
再者,人上了年纪,精力也就不如从前了,修史,自然也就慢了。
不过,孟寿一人,周游列国,修四大国史,堪称天下史家之最。
姚子詹评其人曰:史笔如刀,非笔如刀,非史如刀,乃执笔者心性如刀;
称其为,做一世正经人。
眼下,
孟寿站在亭子外,看着亭内站着的人。
田无镜走出亭子,俯身一拜:
“老师。”
孟寿入燕,曾求书于田氏,田氏允之,唯一请耳,收田氏子无镜为徒。
所以,孟寿是田无镜文教一道上的老师。
师徒见面,没有丝毫生分。
孟寿摸了摸肚子,道:“为师饿了,有吃的么?”
“备下了。”
“好。”
孟寿在田无镜的搀扶下进了亭子。
亭子内的小桌上,酒菜早已备好。
孟寿拿起筷子,吃喝了起来。
田无镜也拿起筷子,陪着老师一起用食。
少顷,
孟寿放下了筷子,田无镜也放下了筷子。
“你继续吃,为师年纪大了,饭量不行了,常常饿得快,但吃了两口,就饱了,你还年轻,得多吃些。”
“老师,无镜之前用过了。”
“哦,好。”
“老师,大楚派来接你的队伍,再过片刻就到。”
“那感情好,咱们师徒俩,还能再说会儿话。”
“老师何必此时归楚?”
“《燕史》已修撰好,哪有不归家的道理?得亏燕皇陛下马踏门阀,得收门阀藏书入宫,否则这《燕史》,为师有生之年怕还真修不完,哈哈哈,那帮门阀世家,前些年,为师一个个求爷爷告奶奶地,结果只当为师是叫花子去打发,落得这般田地,该,该啊!”
田无镜也笑了。
很久以前,孟寿曾对他说过,说他修了大半辈子史书,就越是分不清楚是非对错了,只知这史书每一页,都浸透了刀光血影、勾心斗角、蝇营狗苟。
就是那正大光明的歌功颂德的话语之下,往往也隐藏着暗涛汹涌。
读史,可以知兴替;但修史,越修就越容易将自己身上的人味儿给修没了,因为修史时,你不能有自己的看法,不能有自己的喜好,也不能有自己的立场,久而久之,你可能连你自己,也没了。
“对了,徒儿,你可知为师与你作的是什么?”
说到自己得意处,
孟寿双手抓着小桌边缘,身子微微站起向前,看着田无镜,像是老顽童得瑟炫耀自己本事一般,道:
“为师与你修的,是本纪,和那镇北侯一样,也是本纪,在为师看来,我徒儿和那镇北侯府一样,都有资格用那帝王专用的本纪!”
田无镜依旧只是笑笑。
“为师知道你不在乎,但为师得为你做点什么,徒儿,天下人不知你,但为师知你,为师知你之不易!
生而为人,落于史书之中,不过寥寥数笔,但寥寥数笔,怎能写尽一人一生之万一?
若真要做那万一,则要承那万千苦楚。
我徒儿苦,为师知道。”
田无镜依旧不语。
“再往东南行,就要到镇南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