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久道:“若此处能永远如此,对于妖怪来说,也算是幸运了。”
“痴心妄想。”司命轻笑着摇头,讥讽道:“普天之下,从无极乐,夕阳坠处,亦无灵山,这里的安宁总有一日会被打破,真正的上苍从不会在意凡人的朝生暮死。”
宁长久道:“你虽曾是神灵,但不必这样悲观。”
司命道:“见过真相才会悲观,你终有一日会明白的。”
她说完这句,便向着山下走去。
山腰间有一片花田,花田之下并无土壤,以岩石为底,其间开满了白色的、端庄的花,花田之外竖着围栏,其间悬有细线,线上系着护花铃,几个刚刚成精的女子正在花田中耕种。
“这花倒是好看。”宁长久说。
“那是石茶。”司命说道:“一种寿命不长的花,只能开一季,可以入药。”
说话间,旁边的山林外,闹哄哄地闯来了一群白鹿,女子们忙去驱赶,防止他们践踏或者吃掉花田。
走过石茶花田,山峰下,已遥遥可见那刻神木了。
司命看着那棵几近枯死的神木,露出了缅怀之色:“当年那棵人参果树被推倒之后不知所踪,原来被栽在了这里,竟没有死透。”
“原来它叫人参果树。”宁长久轻轻点头。
司命说道:“人参果树或许有延年益寿之用,但想借此长生不老,痴心妄想。”
宁长久对此并不了解,没有多言,只是无论是昨天还是今日,他看着那棵神木,心中都泛起一种恶心感——这种恶心感并非发自他的内心,而是金乌发出的。
离开了比丘峰,他们向着后方连绵的群庙走去。
庙宇高高地在地上拔起,他们的墙壁是由大大小小的墨青色石头堆成的,人字型屋顶平缓地延展着,无窗,古旧的墙壁上凿了几个透光的洞。
他们沿着庙宇一侧的道路向上走去。
天气阴沉沉地,随时要泻下一场大雨。
庙宇中供奉的神灵,大都是当年神战中死去的,一些赫赫有名的巨妖。
这些妖王曾随圣人征战,爬天柱,上仙廷,踏碎苍穹,打得天翻地覆,日月失光,此刻哪怕只是雕塑,依旧带着令群妖跪伏颤抖的威严。它们此刻的真身大都已经破碎,神魂被镇压在中土各大王朝之下,在圣人余晖的遮蔽中苟延残喘。
宁长久走入了神庙。
三扇打开的门将光与阴影分割出了昏暗的边界。
宁长久轻声问:“如果哪日我如它们一样战死,你会为我修像么?”
司命问:“陆嫁嫁到底给了你多少钱,你居然都有给自己造一座庙的野心了?”
“……”宁长久沉默片刻,道:“我只是假设。”
司命淡淡道:“当然会。”
宁长久心生感动。却听司命继续道:“建造一座祠堂,用黑铁做一副你的跪像,告诉世人这是大奸大恶之辈,让你被人唾弃,遗臭万年。”
宁长久苦笑道:“神官大人好狠的心啊。”
司命螓首轻点,平静道:“所以轻易不许死了。”
宁长久微怔,却见司命缓缓走向了中间的神像。
……
中间供奉的四座妖像,据说是死去的四大妖圣,其浓墨重彩的雕塑下,各自写清了名号。
蛟龙之下书着覆海大圣,巨狮之下书着移山大圣,古猿之下书着通风大圣,猧狨大妖之下书着驱神大圣。
四座妖圣之像在神庙中近乎顶天立地,它们承着袅袅香火,哪怕像上布满裂纹,却依旧不曾倒塌。据庙门上的告示说,若某一日,它们的神魂真正寂灭,那这些神像也会跟着破碎。
若真有那一日,应是很悲壮的场景吧……
宁长久静静地想着,目光在妖神庙宇中掠过,他看着大大小小矗立的像,想要礼敬一炷香,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卖香火的竟又是那只猴妖!
一人一猴对视了一会儿,皆很吃惊。
“你是什么来历?”宁长久随口问道。
猴妖笑了笑,道:“哪有什么来历,就是娘胎里生的呗。”
“你娘呢?”宁长久问。
猴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娘和兄弟姐妹,都让野老虎给吃了,就活了我一个……”
自己一辈子的运气,可能就是那时候用完的。
宁长久问它买了几柱香,将铜钱递给它,道:“那你可得好好活着。”
猴妖没有拒绝,它收下铜币,咧嘴笑了笑,道:“您可真是个善良的客人,一定会有好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