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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面色犹豫,常满贵又道:“易夫人日后总是要进宫的,易家的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身边若有个人能照顾一二,易夫人也能走得安心些。”他如此一说,夜重年阴郁重重的面上果然有了些转机,眉头舒展了道:“顾练现在在哪里当差?”常满贵道:“前阵子他犯了点小事,已经被打发到北五所去了,”顿了顿又道:“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大错。”夜重年心下明白,会意道:“既如此,就按你的意思办吧。”“是。”常满贵答应着,见夜重年转身到龙榻上坐下,他亦转了步子,跟到近前侍奉茶水。夜重年接过九龙戏珠的马蹄杯,闻着淡淡的茶香,面容似有所思,顿了顿才道:“她怎么样了?”他问得很轻,神色几乎看不出变化,只能从那看似漫不经心在杯子上打圈的手指上,看出些许不安来。常满贵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低着头道:“奴才来的时候夫人已经苏醒过来,这会吃了药应该已经睡下了。”夜重年唔了一声,又是良久的沉默。养心殿的缠丝错银地罩里装沉息香,这会儿已是后半夜,他才批了折子,神思昏沉,精神也渐渐不济,只是听说她病得晕倒了,心头仍旧有些放不下,丝丝缕缕的牵扯着。“你下去吧。”他沉默了一会闷声道,常满贵答应着要走,他又叫住了道:“多留神些,若是她听话便罢了,若是她当真跟易恒暗中有联系……只需把人好好带来就行,不需要动她。”他说话声充满了疲惫,常满贵抬头看了一眼龙座上的人,心里微微震惊,只是什么都没表现,低头应了声是,怯步退到殿外。顺喜在外头候着,见他出来忙将手里的披风替他盖到肩头,“马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干爹即刻就启程吧,那边府里缺不得人,最后两天的差事了,好好对付着办完交了差也就是了,那起内务府的老人最是难管,干爹您一刻不看着,兴许就出什么夭蛾子呢。”皇上虽说下旨拨人到掌印府帮着办丧事,只是这差事也不是谁都愿意去的,易恒已经是老黄历了,袁江如今才是宫里的正主,大家都知道易恒跟袁江那点事,谁愿意这个时候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去得罪正当权的袁江呢。常满贵不言语跟着他下了台阶往门外走。二人顺着小路往外走,等身子上了长街,四下里都静了下来,顺喜抬头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方才放开胆子开口道:“干爹自打刚才出来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是不是刚才万岁爷说了什么?让您心里不痛快。”常满贵轻笑着,回想刚才皇帝话里的意思,心情十分复杂。“宣武爷那几位皇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咱们万岁爷居中,本来是极有可能做皇帝的,可后来宣武爷去世时立了太子,大家都说是因为先皇后改了遗嘱,其实不尽然,咱们宣武爷是极睿智的人,想必他当初已有所察,太重情的人做不好皇帝。”顺喜道:“干爹是说万岁爷对易夫人的事?这阵子宫里的风吹得紧,奴才偶然也能听得一两句,别人不说,其中有一两句说得倒真切。”他笑了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大家都说万岁爷是把易夫人当成了以前的佟夫人,都知道佟夫人跟咱们万岁爷年轻的时候有过一段,如今万岁爷位极帝王,想到从前夭折的初恋,可不就有些放不下吗?”常满贵倒也不反驳他,只是道:“或许吧。”他越是不说,顺喜越是好奇,“干爹,您没头没尾说这一通话,究竟是怎么了?”常满贵却不语,抬头看着那边北五所漆黑的环境道:“你去北五所把顾练带过去吧,明天一早就让他到易夫人跟前磕头,以后他就是易府里的儿子了,你在他跟前也小心着些,他若是因为之前的事怪罪你,你也受着些,好歹面子上办周全了。”顺喜刚才就有些疑问,这会得着机会问道:“咱们好不容易把易恒的人都清干净了,这会把顾练放出来,只怕再生祸端。”他当然不想让顾练放出来,当初他以为顾练再也出不来了,下手没轻没重,顾练那小子又是疾恶如仇的性子,让他出来,他以后还有好吗?可是这会听常满贵的意思,分明就是让他忍气吞生,做好了挨打受罚的准备,他自然心里不痛快。常满贵也知道他的担心,只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办法,“这两天皇帝心思重重,前天晚上那封密报上究竟写了什么我虽然没看见,不过冷眼看着这两天紫禁城里的风气大概也能猜到一些,袁江本来在皇上跟前很受宠,这两天连他也处处受挂落,可见是有什么事吃罪了皇帝,司礼监的差事,他霸着那么久,前两天中书房的宝座也都坐过了,这两天皇上突然吩咐人把门锁了,人撤换了,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顺喜有些傻气地看着他,“奴才不知道,还请干爹给个明示。”常满贵拿指头戳戳他的脑袋,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这脑袋,让人家卖了估计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我指望你给我养老送终,怕是不能够了。”又道:“你跟顾练比,连提鞋都不够,顾练是个有血性的,易恒去了那么久,西厂里的极刑轮了一遍,他愣是没把易恒的事供出来,又在北五所端了几天尿壶,这会熬出来到易大人的灵前尽孝,桩桩件件都办得漂亮,你呢?只怕到时候还没上刑就把老子供了。”他越想越气,抬脚要踢,顺喜吓得连忙躲开,随后又笑嘻嘻自己帖过来道:“干爹,儿子虽然愚笨,可对您的孝心一点不少。”他极尽讨巧卖乖,常满贵脸上怨气渐消,对他道:“易恒当初的死讯是怎么出来的,咱们心知肚明,他把持朝政这么多年,不会不给自己留条后路。”“您是说……”他话虽没说完,两人已经心领神会,面上露出担忧的神色,顺喜思虑着道:“所以今天易夫人提到顾练的时候,干爹你才没推辞。”常满贵略有些无耐,叹气道:“在宫里做事,招子得放亮些,风往哪边吹,咱们就得往哪边倒,忠心虽然要紧,可那是对臣公们,咱们做太监的不一样,咱们一辈子只能在宫里头侍候,出了这紫禁城连一席之地都没有,所以,不得不给自己留着点后路,万一他日后回来了,虽然不能拿皇上如何,可咱们都还是在他底下做事的,凡事留一寸,日后好做人。”顺喜脸色登时变得惨白,想到自己之前做的种种,立刻哭丧了脸道:“干爹,您可得救救儿子,儿子做的那些事,可都是看在干爹您的份上才做的,还有那袁公公,奴才……”“行啦。”常满贵十分看不起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人还没回来,你就做出这副样子,你别忘了,现在在宫里还是袁江的地盘,让他知道你这样墙头草,他第一个先办了你。”顺喜一听这话,怎么跟和他没关系似的,明明他做的那些事都是他吩咐的,这会出了事黑锅全是自己背。嘴角松了下来,瞧着常满贵那副贼兮兮的样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顺贞门正是换差的时候,门口站了几个侍卫正在换班。常满贵是奉皇命出城,递了牌子便顺利通行了。“常公公最近不是在掌印府操持丧仪吗,怎么这个时候进宫来?”领头的那人跟他套近乎。常满贵知道这些守门的都是大爷,看着不是什么大官,可他们这样的内官,免不得进进出出,得罪一个,回头在门禁上给你使跘子,那就糟心糟大了,于是扬了笑脸道:“是易府上的事,皇上让着实了好好办,咱家也不敢怠慢,自然是事无巨细样样汇报。”那人笑了笑又道:“听说易家办丧事,那些掌事嬷嬷们的赏都有百十两银子,公公回头手上有什么肥差,也想着些弟兄们。”常满贵笑着道:“你还别说,刚才就有一宗肥差,易夫人刚才突然晕倒了,要从宫里请太医,全赖几位小爷通融,周太医才能及时赶到,来,这些银子小爷们拿去吃酒。”他从怀里掏了两包碎银子递过去,那人略推迟一下就收了。两人正说着话,从那边值房里出来一个人,迎着灯笼光,常满贵的认出那人来,脸上肃了肃过去请安,“奴才见过萧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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