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柳此刻入了舱门,奉上一碗姜茶,“世子您喝碗姜茶吧。”
将擦发的软巾暂搁一旁,崔枕安接过瓷碗却没急着喝。
“世子,您为何要留那女子性命?”方柳不解,终抓了机一问究竟。
此时此刻提起姜芙,倒真显得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么些年他一直装成点心铺子里的小伙计,亦知姜芙是什么来头,在他心里,姜芙和朝廷所有人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命也不值得一留,得杀了才算干净痛快。
细细的姜丝被沸水熬煮过后散发了十足的姜气,那味道崔枕安觉着难闻的很,眉头一锁,终是忍不了这浓郁的姜味儿,将碗放置一旁,十分不走心的丢了句:“杀了她也没什么用处。”
他对姜芙是动了杀心的,且不止一次。
可为何没下得去手,他给自己的解释是,全当她这么久的照拂之情。
两清了。
“世子,路公子的密信到了。”方柳明明还想问什么,只听舱外有人来报,方柳这才将剩余的话咽了回去,看向舱门口。
崔枕安抬手示意舱外的人进来。
经了方柳的手,将呈上的一封密信接过,双手奉到崔枕安的面前。
密信上封了一层蜡,崔枕安将其小心扯开,里面是几行清秀的字迹。
此信是北境路行舟写给他的,路行舟既是他少时最好的兄弟,又是他的远亲,这么多年若不是他从中周旋,崔枕安所作的一切也不可能这么顺利。信中讲说接下来的一应都已经安排妥当,让他宽心。
一应尘埃落定际,崔枕安不发一言将书信收好,随而坐于窗前目空远望。
方柳瞧看出崔枕安有心事,不敢多言,只悄然退了出门去。
桌上的姜汤由热到凉,到底崔枕安也没喝一口。
后半夜时雨便停了,星月重现,与灯火一齐照得河水波光闪动。
风阵阵吹来,袭在岸边才长出的荷叶之上,发出阵阵声响,崔枕安不禁失神。
他垂眸瞧看自己的右手手掌,忽而记起方才敲在姜芙身上那一掌,力道不轻,他甚至也不愿回忆姜芙在失去意识前是以何种眼神瞧看他。
夏日里昼长夜短,四更一过,天空便隐隐透出鱼肚白,崔枕安未合眼,只待天边一亮白,便听见方柳入门来禀报,“世子,可以出发了。”
崔枕安似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目光稍移,微侧过脸朝方柳所在方向点头示意。
自外看,他们所乘的船只与河岸上所泊其他商船并无差别,微闭上眼,早就部署好的路线已在崔枕安脑海里显现出来。
只肖在下个渡口转走陆路,出了山鸣关,条条大路可通北境,到那时,就算朝廷有三头六臂也难拦截得住他。
正当载着崔枕安的商船渐渐驶离京都港口之际,姜芙才自梦中醒过来。
侧着身躺了许久,半身酸麻,她闭着眼下意识的翻动身子,却在背后伤口碰在榻上软枕之后疼的她倒吸了口凉气。猛地睁开眼,这会儿窗外的鱼白色透进屋中,加之房内未燃尽的红烛,两厢混在一处倒也显得通亮。
为了避免未合的伤口再次绷开,姜芙小心撑着胳膊自榻上坐起身来,房内除了烛光空空如也,目珠四顾,根本没有崔枕安的人影。
晕中乍醒,她脑子有些不够用,还有些恍惚,直到混混沌沌的记起夜里的事,一双圆大的杏目即时震住。
肩上的余痛还在,清晰且深刻,姜芙忍不住伸手去探,一想到之前崔枕安是如何用手敲在她身上的,她心尖儿一颤。
随即下地去往内室,绕过屏风便一眼得见屏风后的药桶,此刻人早就不知所踪,唯有早就凉透了的药汁子映出她孤零零的倒影。
姜芙少时沉默寡言,但不代表她真的蠢,若是到了现在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她才是真的愚不可及。
她脑子有些微微发胀,双腿也有些不听使唤的朝后退去,许是昨夜未换药的缘故,这会儿背上伤口隐隐作痛起来,痛的异常,似伤口绷开了一般。
又朝后退了两步,直到脚跟遇上墙面,终是退无可退,干脆强撑着倚在墙上,才不至于一下子摔倒。
院中的鸟鸣声阵阵,穿透前庭,姜芙只觉得异常吵闹,她的目光自那药桶中敛回,都这个时候了,她宁愿再骗自己一回,自言自语道:“他他应该在院子里应该在院子里”
自墙上挺身,便要跑出去寻,谁知没走两步,房门便被人自外一脚踢开,带刀侍卫几人一下子涌入房中,其中一人面容生怒,指了姜芙高声道:“将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