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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左手背叛右手(第3页)

“你真的认为雪柠百分之百地合适?”

听傅朗西如此相问,杭九枫也情不自禁地改口了:“好吧!不是我说不过你,是因为我佩服你!”

傅朗西向杭九枫保证:阿彩此去只是假扮夫妻,任务一完成马上能回来。杭九枫苦笑着表示,也许这是天意,娶了两个女人的男人不将女人借出去,别的男人更不会将仅有的女人借出去。杭九枫总算答应下来。他走到邓巡视员临时居住的屋子里,阿彩迎面走来他也没理睬。邓巡视员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有女人刚从屋里出来,手捧一本小册子,出神地坐在灯下。

“你晓得列宁吗?”邓巡视员突然变得盛气凌人。

“晓得。他和我一样,又和我不一样。平时我喝粥吃红苕,他是喝牛奶吃面包,这是不一样。”邓巡视员问话的语气让杭九枫感觉不舒服,他故意说些邪话,“像我一样的是,他从小到大也是一直站着屙尿。”

邓巡视员失望地一扔小册子:“你是老资格的苏维埃人,却不了解列宁在哪些方面与自己真正一样,又在哪些方面与自己不一样。列宁喜欢暴力革命,这是与你相同的地方。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心里总在想着全世界,而你的眼睛只会盯着天门口。”

杭九枫从没有像今日这样固执:“杭九枫想天门口,张九枫想地门口,李九枫想水门口,王九枫想山门口,天下的大事情不就解决了!”

从邓巡视员屋里出来,杭九枫非常扬眉吐气,自己逞一时之快的几句话,竟然让邓巡视员找不着下文。已经同傅朗西谈完话的阿彩等在小教堂门口,两个人并肩走在小街上。白天里由冰融化而成的水正在重新冻结成冰。闪烁在阿彩脸上的兴奋,被临街窗户上的灯光放大了许多。好几次,杭九枫想暗地伸脚绊一下阿彩,摔掉她身上那些令人生厌的东西。杭九枫最终没有舍得下手,回到家里,还没上床,阿彩就主动朝他怀里拱。杭九枫将所有过程都省了,气呼呼地将一串狠话灌进阿彩耳朵里:“说好了,你们只是做假夫妻,不许来真的!”

“你这样说话,我还敢回来吗?”

“癞痢不痒,你就俏起来了。有种的一去莫回头!”

阿彩如何扮做他**子杭九枫没有见到。离开天门口时阿彩还穿着独立大队的服装,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蹊跷,他们要走一两天,到了燕子河一带,再换上夫妻装束。邓巡视员扮的是从武汉过来考察气象的柳子墨。傅朗西特地从雪柠那里要来柳子墨离开天门口时,没有带走的书籍和记录文稿,连同留在段三国那里的湖北省国民**的信函,一起交给邓巡视员。傅朗西亲自将阿彩和邓巡视员送到燕子河边,看着他们换好衣服过了河,才往回走。

临分手时,傅朗西将二百块银元,还有二十一件戒指耳环等金器给了邓巡视员,托他交给中央委员会。傅朗西不无遗憾地说,虽然大别山区全盘经济较为困难,这儿的经济却略有办法。过些时,他就要派人送一万三千块银元给驻扎在大别山北部的张主席他们,如果不是交通不便,他可以经常替中央委员会解决一些经济问题。

正月十五夜里,有人敲开段家的门,将已在丝丝身边睡下的杭九枫叫起来,从燕子河回来的傅朗西在白雀园等着他。见面之后,才明白什么大事也没发生。傅朗西不知从哪儿弄到一罐麻城老米酒,还有卤菜。

“一个人喝酒太没意思,麦香死了,杨桃流产了,董重里抽不出空,只好请你来陪陪我。”说话间,傅朗西已将一碗热乎乎的老米酒喝光了,“酒能助兴,也能乱性。加上我这身子已有的毛病,除非老米酒,我是不会沾边的。老米酒好哇!”喝到浑身发热时,傅朗西红着脸说出了心里话,“那天你说的话提醒了我,细细一想才明白,这心窝总在一鼓一鼓的,原来里面装着那个出水芙蓉一样的雪柠。”

傅朗西不停地用手抚摸着心窝。杭九枫也放开了,三下两下解开上衣,露出黑油油的胸脯:“男人的心都是一样的,好女人谁不喜欢。我也是个好色的家伙。打雪家的土豪时,阿彩都将那件雪狐皮大衣穿上身了,却让我硬脱下来。不为别的,雪柠身上还没长出肥肉就如此动人,做男人的哪会不生出贰心。”

“这话太绝对了,董重里就不会。”

“我不想他。我从来就不想他。想他太没意思。”

“可是,常守义死了,杭天甲也死了,剩下我你他三个骨干,可不能再出问题。你猜邓巡视员在路上对我说了些什么?他说,对董重里的使用一定要注意把握,这人骨子里有股傲气,要当心古往今来历史上经常出现的清流乱政的问题在天门口重演。”

“姓邓的以为自己官大,是几省巡抚,什么话都敢说。”

“也莫说,董重里确实变了。往日,他老是字字见血地批评我。自从去河南新集见过张主席,他什么话都不对我说了。”

“反正我不相信董重里会出问题。倒是邓巡视员,他那样子,一听说有人假扮他的妻子,头发都要朝天长了。若是有人用天天泡在牛奶里洗澡的女人来引诱,他能抵挡得住?”

“莫说人家,你自己呢?才几年时间就娶了两个女人。”

“可是我没有出卖任何人呀!”

“我一直没有同你说起过,董重里以为我喜欢你的顽强和胆量。其实不然,真让我喜欢的正是你身上的痞气。我总觉得你身上的痞气和别人的不一样。”

“我这人没有别的本事,就是弄得清谁对我好。”

“记住我的话,这一生有两个女人足矣。不要想雪柠!”

“傅政委喜欢的女人,我哪敢动心思。”

“大错特错!雪柠是一朵好看的花,但不是牡丹,也不是玫瑰。她是罂粟,是那沾不得、一沾就会上瘾的鸦片花。你让阿彩戒鸦片的经过多难呀,那么长的时间,中间还几经反复,相当于攻克一座县城。对于雪柠,没事时看一看、说一说,是可以的,就像鸦片,一点点地尝,可以用来治牙痛和肚子痛,多了就是毒药,让人只记得醉生梦死。老米酒好哇!老米酒醉人时是往心里去,一丝丝地醉,一丝丝地醒,好比做了场美梦。不像烧酒,醉与不醉都在脑子里,就像被人揭了天灵盖,放进肥皂水洗了又洗。男人有思想了,就只需要老米酒一样的女人。雪柠也好,梅外婆也好,莫看她们温柔如水,实际上是最浓最烈的烧酒,喝一次脑子就被洗一遍,喝两次,就被洗两遍。喝得越多,洗的次数越多,到后来就会变成她们的一根手指头。”

“傅政委说得真对,我听你的。”

“也不用全听,这次让阿彩离开,你还是可以反对的。”

“有两个女人的男人都反对,那就没有人同意了。”

“你说的倒是大实话。往后若有变化,你还可以恨我。”

“姓杭的有家传,说的话,放的炮,都算数。”

“九枫啊,这辈子你不当英雄真是天理难容啊!”

“杭家男人生来就是英雄!我不会为这种事着急。”

“好吧,我的英雄,这碗酒你我一口干了!”

“还有半罐子酒哩,干脆喝完它,狠狠过一把瘾!”

“留给杨桃吧!坐月子的女人多喝老米酒很有好处。这个董重里,越来越不合作了,请他喝酒都不肯来。肃反又没伤着他,成天摆出一副杞人忧天的样子给谁看呀!你我有亲人被杀,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值得他如此想不通。他不来喝酒,我们就将酒送过去。说得不好听,这叫笼络人心。说得好听一点,就叫关怀入微。是不是呀——杭副指挥长!”

“傅政委你没醉吧?我只是被你特赦过的普通士兵。”

“我说你是副指挥长,你就不会是指挥长!”

“当然,傅政委才是我们永远的指挥长!”

五六

正月十五刚过,二月花朝跟着来了。青黄不接的时节,那些没有吃的的穷人并没有因为有了苏维埃**就变得规规矩矩,该闹事照闹不误。在苏维埃武装割据地区,穷人分得有田地,情况要好一些。最难的是那些反水后重新由国民**统管的地区。在这种差异下,所有二者交界的地方都出现麻烦。刚开始是反水的人跑过来抢吃的。因为想重新争取那些人,傅朗西不让独立大队和各区乡赤卫队阻拦。一次次得手后,这些人愈发变得胆大妄为。那些被抢的人本来就是很勉强地过日子,这样一来就更难了。后来他们干脆就不听傅朗西的,或是整座垸的人约到一起,或是同姓同族的人约到一起,也跑到边界那边去抢。这期间董重里与傅朗西吵了三次。第一次吵架是因为董重里要傅朗西从准备送给张主席的一万三千块银元中拿出三分之二来救济穷人。第二次吵架是因为董重里要傅朗西将一万三千块银元拿出一半来救济穷人。第三次吵架还是为了一万三千块银元,董重里要傅朗西从中拿出三分之一来救济穷人。傅朗西一次也没同意过。这些钱虽然还没运走,却早早就被张主席派上了用场,据说是要用来收买**军的一个师长,好使对方在关键时候网开一面。傅朗西要董重里多动些脑筋,发动民众搞生产自救。在董重里的经验里只有如何鼓动穷人闹事,可穷人一旦闹起事来如何平息,他却束手无策。头一天由苏维埃第五区整体反水成了白区的人,从石桥铺跑到父子岭,将几十亩刚刚灌浆的麦穗割走了。父子岭的人一气之下,成群结队地冲过去,放火烧了对方的房子。第二天,白莲河左岸的人划着船,将右岸一些人家鱼塘里的大小鱼苗用网捞得一干二净。右岸的人哪肯善罢甘休,三五个人搭伙,也不怕春天的水冰冷刺骨,靠着肚子里的几口烧酒,趁黑凫水过河,用尖刀斧头将停在河汊里的二十几只木船凿得尽是窟窿。从父子岭到白莲河步行得两天,董重里没有马骑,靠着自己的两条腿,硬是在一天半的时间里将两个地方都跑到了。董重里管不了国民**的事,只能对站在苏维埃旗帜下的人说,张主席听说大家在勒紧裤带支持苏维埃,十分感动。他让手下的财经委员准备一万块银元来接济大家,只要冯旅长的部队不在半路上阻拦,钱一到,没田没地的两个人分一块银元,有田有地的四个人分一块银元。麦子被抢的,船被凿破的,再按实际情况另行补偿。董重里说这话时很动感情,丝毫看不出每个字都是编造的。他给张主席写了信,详细地汇报了西河两岸饥荒遍野的悲惨情形,并盼望张主席发出英明指示,不要傅朗西说的那一万三千块银元了,穷人们的日子马上就会好起来。董重里后来也是这样在傅朗西面前为自己辩解的,他没有说假话骗别人,那些话是他心里的一种梦想。

“假如那些人都饿死了,军队的战斗力再大也没意义。”

“你比我熟悉乡村的情况,不要说这种不讲道理的横话!田畈上的细米蒿已经冒新芽了,再过几天地米菜就能长到两三寸长,能饿死人吗?就算有些年老体衰的人挺不住,也绝不可能像发人瘟一样,说死就死一片,闹革命的人杀都杀不光,还能空口白牙地让几滴涎水馋丢了性命!”

“三天没吃东西,别人屙的屎,闻起来都比饭香。”董重里愤怒地吼起来,“这滋味你没尝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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