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躺在草地上,短促地吐出一口气。 虽然随着这一口气,他胸口的血又红艳几分,但神情带着几分轻松。 "真不让我去找大夫试试?"白篱在旁说。 适才看到沈青胸口的箭,她立刻就要去找人找大夫,但被沈青制止了。 "等你找到大夫回来,就只能看到我的尸体了。"他说,说着又笑了声,似乎自言自语,"不找大夫,一会儿也是尸体了。" "能活着还是活着吧,毕竟你还能帮忙。"白篱说,再次起身要走。 "没有人不想活,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活不了,大夫来了也没用。"沈青说,"幻术能让人以为自己死去,但没有幻术能让死人以为还活着。" 说着自嘲一笑。 "会幻术也不是真成了神仙。" 会幻术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就算能将凶神恶煞的人们拉入幻境,但对落下的刀乱飞的箭矢到底无能为力。 白篱说"你救了很多人,让他们避免死在突袭中,对他们来说,你就是神仙。" 沈青从鼻子发出一声嗤笑"我才不在意他们的生死。" "但你也没有走。"白篱说,看了眼一旁躺着睡觉的孩子,"你本来可以走的。" 突袭刚出现的时候,他可以无声无息无人察觉的离开,但他留下助力她扩大了梦境。 后来楼船倾斜,入梦的人们本能醒来,梦境被打破,他护着孩子跟她一起从水中离开。 虽说是血肉之躯,他一个人早点离开是不会有危险的。 沈青再次嗤笑"怎么没危险?我如果只顾自己逃生去,你事后会放过我?" 白篱忍不住笑了。 "……如果是娘娘,也不会放过临阵脱逃的我。"沈青又嘀咕一声。 他看着天空,晨光已退,日光晴朗。 "沈青,你也要死了啊。" 身边女声响起,不是先前清冷,而是如日光般炙热。 沈青忙转过头,看到日光下熟悉的面容。 "娘娘。"他说,不由笑了,"这个白小娘子虽然凶又疯癫,但果然还是个软心肠,看我要死了,幻化出娘娘来看我。" 身边的女子点点头"的确是。"又撇嘴,"傻乎乎。" "我故意让她可怜的。"沈青说,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幻化越多,娘娘在她身上占据的就越多,总有一天,娘娘就能真正的归来了。" 身边的女子笑了,揪了根草戳了戳沈青的脸"你别想了,我都死了,回不来了。" 沈青呼吸急促,垂在身侧的手揪住地上的草"娘娘会回来的,娘娘说过的。" 他看着她,眼神又迷醉。 "娘娘,你现在跟真的一样,比我幻化的鲜活多了。" 身边的女子将手中的草一扔,看着前方的河水"你都说了,幻化的嘛,幻化的,再真也是假的。"说到这里,又一笑,"不过,我存在过,是真的,我留下的痕迹是真的,谁也不能抹去,而且,将来还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出现……" 沈青脸色有些茫然"娘娘你在说什么……" 身边的女子看向他,笑了笑"我在说,我死了,你也要死了,沈青,我要你做的事你也做完了,可以不用管了。" 不用管了?沈青看着眼前的女子,恍惚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他读书入仕不成,没想到靠着琴技,迈入宫廷,被皇帝喜爱,被很多人追捧,人人都跟他讨论琴,也只听他谈论琴。 其实他知道的想要说的不止是琴。 但不管是在皇帝面前,还是其他人面前,就算奉他为座上客,称呼他为状元,只要他想说点别的,所有人都打断他。 "这不是你可以说的事。" "沈郎君,请为我们奏琴为乐。" 是啊,他只是一个琴师,就如同以美色侍人,所有人只需要他的琴,没人在意他这个人,纵然在皇帝面前高坐,也不过是一个摆设。 就如同那个少年嫡仙周景云。 "你可不能跟他比。" 那个皇帝的新宠美人发出嘲笑。 "他可比你的琴有用,世人看到他,会听他说话,你呢,琴声无物,听到也如同没听到。" 他虽然不如那周景云长的好看,但也是年轻气盛,被气得毫不客气嘲讽"被陛下宠爱又如何,你也不过如同垂帘上悬挂的珍珠。" 摆设无用。 那美人没有恼怒,哈哈笑了,坐在白玉台阶上看着他,蹙眉说"我也不想没用啊,可怎么办呢,我是个女人,谁会听我说话。" 她说着对他挑眉。 "哎,弹琴的,你可愿意帮我?" 弹琴的,别人至少尊称他一声沈大郎君,但,沈青又颓然,其实也没错,他就是个弹琴的。 "我一个弹琴的,除了弹琴还能帮娘娘你什么?"他没好气说。 "都说会弹琴的人,耳朵敏锐,你可以帮我去听音。"她说。 听音?他回头看她。 台阶上的女子一笑"听朝臣之音,听陛下之音。" 听朝臣,陛下……他瞬间恍然,这叫什么听音!这叫窥探隐私! 他这个被大家视为摆设的座上客,可不是最方便的窥探之徒嘛! 这是要他当奸细啊! 这个女人! 他当时又是气又是慌。 她一个宠妃,一个女人,不以色侍人,窥探朝臣干什么! "干了才知道能干成什么啊。"她坐在台阶上看着宽大的朝殿,笑盈盈说,"你难道不想试试,我们干点这世间没有过的新鲜事?" 她又看向他。 "你难道不想试试,让天下人都听到我们的声音?" 让天下人都听到…… 沈青看着视线里的女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喘息"娘娘,你不能不管,你说的事还没做完呢。" 身边的女子笑说"没办法,做事哪有那么容易,尤其是从未有过的事,失败是正常的。" 失败,失败,失败了吗?沈青呼吸越发急促,是啊,娘娘都被杀了,他们聚集在一起的官员兵将都倒了…… 沈青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有手指伸过来擦去。 "别哭别哭。"她笑着说,"失败有什么好哭的,世间的事本来就是如此,怎么可能你想如何就如何,不过,我们的事也没有完全失败,事情也不是到此结束。" 沈青看向她,眼神期待,所以,她还是会回来的! 她看着他期待的眼神,缓缓摇头"不会啦,沈青,我死了,你也要死了,我们的事到这里了,接下来交给别人了。" 到这里了……沈青的眼神黯淡。 有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别难过,你为我要做的事做完了。"她说,"沈青,你可以好好歇息了。" 可以歇息了。 沈青眼神怅然,看着晴朗的天空,有云飘过,有鸟飞过,发出清脆的鸣叫。 他的嘴角浮现一起笑,最后一口气吐了出来,闭上了眼。 旁边的孩子动了动,攥着拳头似乎要醒来,白篱伸手拍了拍,孩子又睡了过去。 "他都要死了。"她说,转头看身侧,日光下有人影与她并肩而坐,"你干吗不给他说点好听的?非要让他抱憾而死。" 身边的人影哎了声"他都要死了,不骗他了,死了还带着期盼,怪累的。" 也有道理,白篱笑了笑,看向河水,河水平静的流淌着。 "好了,你(我)该回去了。" 白篱说,同时耳边也有声音说。 她停了下,看向身旁。 身旁的人一笑"好可怕,我们两个越来越宛如一体了。" 白篱说"你是我创造出来的,自然是我一体。" 说罢抱起孩子。 "你们死去的人可以安心死去了。" "活着的人要去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