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官和郭参谋长悄然回了恩施,但是张贤却被留了下来。这件事,除了江防军总司令等几位高官外,知道的人并不多,大家还是不想影响到部队的士气。
谁都知道,张贤是第六战区长官部的作战副官,把他留在这里,当然有一个原因是掩人耳目,但对于张贤来说,更多的却是自愿。张贤并没有忘记,自己同时也是十一师的一个营长,所以当陈长官要回去的时候,他主动要求留在了三斗坪的前线作战指挥部。
在分手的时候,郭参谋长对张贤有些不舍,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对这位精明而又能干的小伙子很是赞赏,更何况张贤这个小子又十分乖巧,便是拍马屁也拍得人不知不觉,很是舒服。当下郭万对张贤道:“此一战,结果如何,很难预料,你也是一个聪明人,我不用多说,你肯定可以看得出来,所以我对你有一个劝告。”
“参座请讲!”
郭万道:“此战之激烈必当是血遮日月的,到时你也要看看战况,若真得无回天之力时,也不必做无谓的牺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到时你还是速回恩施总部,我自会为你开脱!”
张贤有些感动,这个郭参谋长早已对形势看透了,正因为没有必胜的把握,才会说出此言,这也是对他的一种爱惜。可是同时,这也让张贤想起了当初郭万指挥宜昌之战时的情景,很显然,当年的宜昌之战,郭万肯定也是存在着这种想法,所以才会弃城求生。但此时已非彼时,这一战已成了国军的生死之战,如果所有的人再存有这种想法,那么也就根本不会拼命,这一仗不打也罢了。虽然很感激这个参谋长,但他还是道:“谢谢参座的关照,属下记住了!不过,若能为之,属下必定努力为之,不敢先有丝毫怯意,更不敢未战而去求退。”
郭万愣愣地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如今在国军中的年青军官里,象你这种敢想敢做,敢打敢冲的已经不多见了。好吧,我就实话与你说了吧,其实此一仗关键还是在石牌,若我猜测不错的话,雨台山那边可能支持不过明天,偏岩那边可能支持得久些,估计能到二十七日,也就是说最晚在二十八日开始,鬼子就会攻到石牌一线,十一师要想保住石牌不丢,最少要支持三天,甚至于到五天才能盼到援军过来。以十八军区区两万之众,对抗鬼子三个师团四五万众的两倍之敌,而在武器与炮火上更是难以相抗,唉!难呀!”
张贤知道他说得确实是真情,同时问道:“陈长官知道这情况吗?”
郭万点了点头,告诉他:“陈长官心里如何不清楚呀,他也急呀,虽说事在人为,此时他也只能尽人力而听天命了!”
张贤笑了一下,却是充满了自信。“我相信人定胜天!”他这样告诉郭万:“我们一定可以赢!”
郭万没有答话,看了他良久,见他的军帽有些歪了,忍不住抬起双手来为他正了正军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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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斗坪到石牌不过三十里路,张贤一直没有机会回自己的独立营去看一看,别说是独立营,便是近在咫尺的十八军后方医院他都没有空过去。送走了陈长官与郭参谋长,正从医院附近走过,张贤这才想起了王金娜来,和刘小虎与熊三娃步入其间,此时,这里已经成为了最为繁忙的场所,不仅有十八军下来的伤员,还有别的部队下来的伤员。里面虽然看似乱糟糟一团,其实也有一定之规。
原先来到这里时,张贤还觉得这个医院过于空旷,而直到此时,却又显得过于狭小了。整个医院里,充满了伤兵,便是平日里见得最多的护士也难得一见了。好不容易,张贤看到了一位认识的护士,询问着王金娜的位置。这个小护士只是告诉他王医生一直在作手术,这一日已经为三十多个兵做了手术,便飞快地跑开,忙她的事去了。
看看这满目的伤员,虽然担心王金娜的身体会吃不消,但张贤也知道此是非常时期,只要是王金娜能救下更多的士兵,那么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快慰。他来到手术室外,见到有人抬着一个做完手术的兵出来,而马上又有另一个伤者被抬了进去。他知道,今天自己的妻子不会有空余的时间来和他说话了,自己在这里耽误她一分钟,可能就会让她少救活一个人。当下,只在外面站了片刻,便又带着刘小虎和熊三娃离开了。
一回到前线作战指挥部,张贤就拿到了一份紧急的战报,果然不出郭参谋长所料,阻击从宜昌渡江鬼子野地大队的十八军十八师的阵地被撕破,月亮岩失守,敌人已经攻到了雨台山附近。雨台山是由十八军暂编第三十四师防守,这个师是一个二流师,刚刚组建不久,其战力在十八军里最差。
张贤紧锁着双眉,如果此时陈长官坐镇在这里,他又回怎么排兵呢?可是如今,作战指挥部里只剩下了他和江防军的吴总司令,以及几个参谋。
张贤来到了地图之前,看着地图,听着那几个参谋在叽叽喳喳地争论着什么。他回过头,对吴司令道:“此时,雨台山必须要暂三十四师守住,把退下来的十八师调到偏岩北面峡当口附近埋伏,然后再令偏岩阻击的第五师连夜后撤到馒头嘴至夹龙口一线。鬼子必定会追击而至,从偏岩到馒头嘴是一条狭小的山冲,冲里有一条小河穿过,那里的地形我十分熟悉。所以只要等他们一进入我们的伏击圈,便跑不了了,我们就把他们消灭在这条小河里!”
吴司令看着地图,点着头,却又有些担忧地道:“委座可是要我们死守偏岩的,我们此时能守而不守,弃下偏岩不顾,只怕将来委座追究起来,大家承担不起。”
“行军打仗怎么可能一程不变呢?”张贤道:“司令,死守偏岩如今只能是徒增第五师的伤亡。偏岩左翼的月亮岩失守,第五师再在那里,只会被吃掉。如果将来委座追究下来,司令全可推给长官部。”
张贤虽说是十一师的人,面前的这位吴司令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可是此时,他是长官部的作战副官,代表的是长官部。而陈长官一走,长官部派驻在江防军前线指挥部的人只有张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贤此时代表的就是陈长官。
吴司令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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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的计划很成功,二十六日晨,追击第五师的日军第三十九师团的长野部队,这部敌军乘着得胜之师,十分骄横,竟然以密集的纵队向馒头嘴行进,正被第五师与十八师团团包围。当下,两师展开了猛烈的攻击,将敌军打得在小河两岸挤成了一团,展开、疏散都无法施展。其中,日军广濑大队被国军孤立于西北一高地之上,陷于绝境。战至夜间,长野部队向正在攻击雨台山的野地支队长发出电告:“决定焚烧军旗,全员玉碎。”野地支队长命桥木部队驰援,同样遭到中国军队痛击。
这一仗打得很是漂亮,毙敌三千余人,并打死敌人一个校级的少佐,
同时,第五师也损失惨重,此战以后,已然失去了再战的能力。
在同一天,处于雨台山阵地的暂编第三十四师也与来犯的日军展开了殊死搏斗,日军屡攻雨台山不下,恼羞成怒,下午三时以后,调来飞机对雨台山我军阵地进行两次轰炸,步兵在飞机掩护下向暂三十四师猛攻,黄昏时分,雨台山阵地终于被敌攻破。
在偏岩右翼的鸭子口、都镇湾方向,攻下渔洋关的敌第十三师团主力一路攻来,与退守于此的八十六军的六十七师,及川东调来的三十二军一三九师等部发生激烈的战斗。战斗极其惨烈,守军顽强抵抗,敌人付出了极大的伤亡,才推进了几十米。但是,在随后日军强大的炮火及频繁的空中打击之下,守军阵地多被摧毁,人员伤亡极大。在几番抗击之后,这两部不得不退至木桥溪、贺家坪一带再组织布防。
雨台山阵地一丢,偏岩基本被日军控制,同时也使在馒头嘴附近的第五师与十八师敞开了口子,使之腹背受敌。不得已,张贤所在的前线作战指挥部作出决定,放弃馒头嘴阵地,将第五师、十八师撤到石牌外围的高家堰至木桥溪一线。
于是,由于偏岩的丢失,使石牌彻底地暴露了出来。敌人各路大军逐渐向石牌外围国军阵地步步逼近。第三十九师团向朱家坪逼近;渡过清江的第三师团经牵牛岭西麓向泡桐树附近逼进;唯有第十三师团由于第五师等部的阻挡,迟滞在后。
同样是在二十六日,远在重庆的委座终于知道偏岩已丢,虽说万分恼火,却也知道战事凶险,在战斗还未结束之时,也不便先究其原因,当下,只剩石牌这核心的要塞,保住石牌,也就是保住了川东的第一门户。于是,委座又一次电令到了前线指挥部里,吴司令拿着这份电令交到了张贤的手里,上道:“石牌乃中国的斯大林格勒,是关系陪都安危之要地。江防军诸将领,必须死守石牌,确保石牌,英勇杀敌,坚守要塞,勿失聚歼敌军之良机。”
张贤一脸木然,此时才二十六日,到陈长官所说的援军赶到时的三十一日,尚有五天,这将是多么艰难的一场生死之战呀!
“司令,我带着委座的这份电令这就去十一师!”张贤忽然平静了起来,这样不急不慢,却又以令人不容置疑的声音同时道:“但是,司令,我还要请您坐镇在三斗坪,只要十一师还在,只要十一师还没有被打垮,就请您一定不要先行放弃,更不要下令撤退!”
吴司令怔了怔,心中虽然很不快,被这个原来是手下的一个小营长来嘱咐,但如今这个小营长毕竟代表的是长官部,当下也只得点了点头。
张贤还有些不放心,又郑重地道:“司令,我此去必当助胡师长以死报国,还望司令不要为属下冲撞之言挂怀,一切以国事为重,以军事为重!”
“放心吧!”吴司令被张贤的话感动了,也忘记了刚才的不快,点了点头。
张贤向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向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