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贤带着熊三娃赶到了十八军的警卫团,这个团是这里唯一的部队,吴司令自然也知道没有打一仗就跑,到时上面追究的话,根本就说不过去,所以便派了十八军的军长彭天广亲自断后。彭军长虽然十万个不愿意,但上命难违,也只好硬着头皮来到这里布置战场。当看到受伤的张贤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这个胖胖的彭军长仿佛是见到了救星一样,对他亲切万分。在他看来,张贤虽说是自己的属下,不过不用多想,这小子这次被借调到长官部任作战副官,这其实就是试用,如果不出什么差错的话,肯定会被留下来,看陈长官与孙长官都对这个小子如此刮目相看,到时还要倚仗他多在司令长官面前说些自己的好话。
张贤当然不会想到彭军长此时的想法,但是见到军长对自己这么客气,他也不能失礼。
当听到石牌前线的敌人已经全面败退之时,彭天广愣在了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张贤再一次催促他赶快联系吴司令时,他这才如梦方醒。
张贤第一次看到彭军长如此得麻利起来,他接连发了五封电报,第一封是给已经撤到茅坪去的江防军吴总司令,报告他战况,同时请求吴司令快速回镇三斗坪。第二封是给恩施长官部的,当然是吹牛说十八军如何在他的带领之下,英勇杀敌,奋不顾身,将来犯之敌尽数歼灭于石牌之下,目前敌人正在溃败之中。他以同样的内容发出了第三封电报,却是给重庆的军委会,彭军长不愧为军中最善经营者,当然清楚如此成绩一定要让委座知道,不然到手的功劳也会飞走。第四封是给他所辖的各部,追回上午刚刚发出的撤退命令,要各部整顿军务,以最快的速度对敌人展开反扑,他也知道,追击逃跑的敌人远比阻击进攻的敌人轻松得多,他如今要的是扩大战果,最好能毙个什么中佐大佐之类的官,到时也好有吹牛的本钱,这个本钱越大当然也就越好。最后一封是发给十一师胡从俊的,作为胡从俊的顶头上司,虽说两人之间有些矛盾,但是面对如此战绩,他不能不发个贺电,同时命令十一师依然坚守石牌,不要放松。
“如今还有一个当务之急!”张贤告诉彭天广:“三斗坪现在一团混乱,军座应该马上派人安定民心,使之各规其位,维持好秩序。只怕过不了几天,上峰就会有人来慰问,如果看到三斗坪这么乱七八糟的样子,于大家都不利!”
彭天广点着头称是,命令警卫团撤出三斗坪前沿的防卫阵地,如今鬼子撤退了,那个阵地也就没有用了,他把这个团拉回来用以维护三斗坪的秩序,追回那些已然先行撤退的机关与单位。
可是,命令发出去后,再想追回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些还在前线浴血奋战的部队还好说,因为毕竟离得远,电令还没有马上传到,就算是传到了,撤退也需要时间准备的,所以,在这个准备时间里,江防司令部的第二封加急电报又传了来,第二封电报完全推翻了第一封电报。第一封电报是撤退,而第二封电报却是反击,大家自然会按照后一封电报来执行。
而那些在三斗坪附近休整的部队却不一样,因为离得太近,所以他们是最早就收到第一个电报的单位,在很快的时间内,便执行了下去,而当他们再接到第二封电报之时,行动已经开始了,便是部队的最高长官在此时也阻挡不住这些溃退的潮流。对于那些士兵们来说,既然上峰命令撤退,那也就是说前线已经败了,鬼子马上就会打过来,所有的人都只恨自己的腿短,齐齐往三斗坪方向涌来。
开始的时候,撤退的部队尚能够成队列地进入三斗坪,但是随着部队越来越多,而三斗坪前进的道路又被回流的人群挡住,两方面的队伍冲撞在一起,立时挤成了一片,把个小小的镇子堵得严严实实。
前面的部队还在往这边撤退,一时间也看不出有要停下来的样子,直将彭天广急得破口大骂,命令警卫团出一个营在进三斗坪的镇口一字排开,并架起了机关枪,将回撤的队伍挡在了镇外。那些只知道逃命的部队并不卖他的账,这些部队不仅有十八军的,还有别的集团军里的友军,依然我行我素地奔来。彭军长一声令下,机枪响了起来,那些跑在前面的士兵马上倒下了一大片,可怜这些从战场上九死一生活过来的士兵们,没有死在鬼子的刺刀之下,却死在了自己同袍的枪下。正是这血腥得过于残酷的命令,总算是阻止了奔来的洪流,这些洪流在停滞了良久之后,又转过了身去,缓缓向他们来的地方移走。
张贤站在一处高坡之下,看着彭军长在镇口处威武的样子,忽得感到一阵心痛,他的伤口也越发得疼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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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三斗坪终于平静了下来,只在街上留下了一片的狼藉。
张贤也终于见到了回归的吴司令,当吴司令看到张贤伤痕累累之时,这个江防军的最高长官,忽的有一种很少有过的歉疚之感。
警卫团的士兵在打扫着街道,刚才彭军长那一声令下,便打死了三十多个兄弟,这些人如果是死在对敌的战场之上,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呢?
“张副官!你辛苦了!”吴司令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来。
张贤看着警卫团的士兵拖走地上的尸体,心中说不出来的一种沉重,他抬起头,看了吴司令一眼,出于制度,他还是用那只还好的手向他敬了一个礼,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司令也看了看那些地上的尸体,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有些自责地道:“张副官,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话,要是听了你的话,我们也不会如此得被动,如此得难堪!”
是呀,张贤当初曾一再地告诫过他,只要十一师还在,只要十一师没有被打垮,就不要下令撤退。可是他还是下令撤了,他还是对十一师不放心,还是对张贤不放心。
张贤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彭军长也走了过来,他来到张贤的身边,故做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颜悦色又意味深长地道:“小张呀,怎么说你都是从我们十八军出来的,是从江防军里出来的。十八军也好,江防军也好,其实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如今是长官部的作战副官,这次大战结束之后,陈长官也好,孙长官也好,他们肯定是先要你来拟写这个总结报告的,到时你还要为我们江防军、为我们十八军多着几笔墨呀!”
张贤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为江防军、为十八军多着几笔墨,那也就是在为吴司令和他彭军长多说几句好话。当下他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请两位钧座放心,属下定当不会让两位钧座失望。”
彭天广转头与吴司令相视而笑,他又对张贤道:“其实这一次你也不要怪吴司令,是我没有看出来战场上的形势,这才建议吴司令把各部撤到第二防线,以备石牌丢失后能稳固后方。此时我也后悔莫及,好在并无多大的损失,大家只是空忙了一日罢了。还好,幸亏你回来得及时,我们能够追回电令,重新布置,不至于贻误掉了战机,不然我和吴司令都要受过了。呵呵,这件事我和吴司令也都作了反思,我看你就没必要写进报告了!”
张贤看了他一眼,这个老家伙真是可恶,只想要人拣好的说。他也知道这份报告最后是要呈到委座的面前去的,生怕委座没记下他的成功,只记下了他的失败。当下,张贤沉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笑了。
彭军长只以为张贤这是心照不宣,也笑了起来。
“两位钧座,此时还不是讨论写报告的时候,敌人还没有完成击败,这正是这场大战的最后关键阶段,我们只有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协作,才可能一举获胜。只有我们得到了大胜利,到时再怎么写都行的,你们说呢?”张贤有礼貌地对着这两位高级将领道。
这两个人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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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三十一日,恩施第六战区长官部下达了全线反攻的命令,傍晚时分,进犯鄂西的所有日军都调头回撤,于是这场大会战的最后变成了国军的追击战。
石牌保卫战的胜利,奠定了鄂西会战的胜局,十一师孤军迎战敌人两个师团,最终将敌人的进攻瓦解。拖得日军被迫由进攻变为防守,急令第三师团、第三十九师团撤离石牌,由宜昌附近过江;同时命令敌第十三师团在后掩护。这个第十三师团从一开始时,便被国军各部层层阻截,到末了也未攻到石牌要塞之下,实现与另两部的合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