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易的衣袖卷起了半截,带着一身令人沉迷的烟火气,他重新放下袖口,“这是我最艰难的日子,连续四年的晚餐。”
我一愣,“林家不是很富贵吗?”
对于殷沛东和林宗慧的婚姻,我其实有耳闻,殷沛东也是靠老婆发家的富商,林家当初做半导体行业,又转行餐饮,涉猎挺杂的。那年代的小城市,烟草业和歌舞厅最暴利,也最高贵,林家算不上高门大户,不过有钱,7、80年代的百万富翁。
“林泽坤是我继父。我母亲为讨好他,保全林家的面子,改了我的姓氏,对外说林泽坤老来得子。”
我捏着筷子,“他对你不好。”
林宗易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没有感情,像幽邃沉寂的深渊。
“十五岁,我跟着蟒哥去云城,他做皮毛走私的生意,后来我自己回到滨城,开会所干场子。”
我望着他,“蟒哥?”
林宗易焚上一支万宝路,“大家都称呼蟒哥,我最小,称呼蟒叔。他什么买卖都干,好的,坏的,在东南亚发家。女儿有精神病,去欧洲治疗了,有一回看见蟒叔教训爪牙,把爪牙毙打残了,受刺激了。”
我默不作声搅拌面条。
林宗易叼着烟蒂,十指交握抵在眉心,遮住了半张脸,“韩卿,你恨我吗?”
我低下头,面条吸干了汤汁,一根根泡发膨胀,我没回应。
我去婴儿房给林冬喂奶,林宗易在浴室洗澡,我返回房间发现他站在露台上吸烟,浓重的夜色吞噬了他轮廓。
他换了黑色的衬衣和西裤,系着条纹领带,异常沉闷,很重的心事。
手机在旁边反复响,他没有接。
我走过去提醒,“宗易,你的电话。”
他吐出一团烟尘,一言不发。
我瞥来显,是郑寅,打了17个。
林宗易衔着烟,手臂搭在桅杆上,火苗被呼啸的江风吹灭,又挣扎着死灰复燃,像我们之间的婚姻,也像他自己。
“韩卿,你之前问我,有没有爱过女人。”
我原本要走出露台,闻言动作一顿。
他轻笑,“我这种人,大起大落半生,真心和良心,早已舍弃了。”
我攥着拳。
他倚住砖墙,“就算一分喜欢,我也拼了全力,再多一些,我实在给不起。”林宗易低声笑,烟灰坠入江水,毫无水花,他面容也波澜不惊。
“我不懂什么是仁慈,我只懂掠夺。”他嘶哑说,“你睡吧。”
我垂下的拳随即一松。
林宗易碾灭烟头,迈步和我擦肩而过,离开卧室。
我追出,“宗易!”
他止步,转过身笑,“怎么了。”
我颤抖着,五脏六腑和毛孔都在抖,我冲到他面前,“你——”
他含笑凝视我。
我胸腔憋得发堵,像锤子狠狠撞击,我用力要说什么,舌尖盘旋了一圈,终是又咽回,“我也会煮面,你尝尝吗?”
林宗易凝视了我许久,“不尝了。”
我眼眶有点红,“赶着出去啊。”
他嗯了声,“办点急事。”
我喉咙干涩,分明大口呼气还堵得难受,“慢点开车。”
他脸上是极浅的笑意,“好。”他抚摸我眼角的泪痣,“我初次见你,便觉得它很美。”
我说,“我只觉得你眼力毒,三言两语的对话就能识破我撒谎了。”
他笑意转浓,“走了。”他收回手,毫无留恋。
“林宗易。”我朝他背影喊,“我没有希望你死,我仅仅希望你放过我。我有时太畏惧你了,我真的不敢想象和你过一辈子还会遭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