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踩浅色的地毯上,往里面走,病房门他的身重新关合。
病房里,厚重的窗帘拉拢严实,窗外任何一缕光亮都无法穿透。灯光很暗,让角落的装饰都笼罩上层层的黑影。
陆时目不斜视,走到病床边,却没有陪护椅坐下。
他仔细打量陆兆禾。
曾,陆兆禾是他敬佩的人。永远临大事而不乱,仿佛活很久很久,一直支撑着陆家。
而现,陆兆禾躺病床上,因中风,身体一侧瘫痪不动,眼角与唇角都往下耷拉,满是褶皱。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十岁,风烛残年。
听见声响,陆兆禾的眼睛慢慢睁开,他一只眼视困难,眼神浑浊,要细,才窥见些许当年的凌人盛气。
陆时站床边,任自己黑色的影子落病床上。
他字句清晰,“我来了。”
陆兆禾紧盯着陆时的脸,瞳孔紧缩,逐渐变得恐惧。嘴唇张开,他想什么,却只发出了艰难的“呼嗬”声,含混不字句。
陆时不躲不避地对上陆兆禾的眼睛,“谢谢你帮我解决方微善,省了我不少事。”
他唇角勾起冷笑,“当然,也谢谢你和陆绍褚,替我解决了方薇云。死刑,也算是一命还一命了,您对吗?”
最一个字的尾音勾起,如同锋利铁钩,带着横风,扎进陆兆禾的血骨。
似乎是瞬间想明白了所有关节,陆兆禾一只眼睛骤然睁大,嘴唇剧烈颤动起来。他或许是想要抬起臂,但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他也做不到。
僵直的臂垂病床上,枯树根般,丑陋而扭曲。
陆时视线转而落他的肘上,平铺直叙,“,你现无法抬起臂,身体不动,不写字,也不话。你,你做到什么?”
这个现实,才是陆兆禾最不接受的。
他自认叱咤风雨数十年,没想到,现却被困病床上,无法自理,任人宰割。
甚至随一个人,都欺他头上。
他更没想到,是陆时隐暗处,算计、操纵这一切。
方薇云,方微善,陆绍褚,他自己,一个都没逃得过。
呼吸变得急促,胸廓不正常地起伏,他盯着陆时,仿佛要拆吞他的髓骨。
陆时清了陆兆禾的眼神。
他原以,自己站陆兆禾病床前,着他濒死的临界苟延残喘,会激动,会痛快。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心底却有种异常的平静感。
他甚至想,楚喻外面等他,没有自己陪,会不会无聊。
双习惯性地插进口袋里,陆时任陆兆禾打量,嗓音很淡,“我了病历,你的语言中枢被压,再不话。就算活下来,你这辈子剩下的所有时间,都只这样,躺病床上,不话,不动,行尸走肉般过活。”
陆时语调毫无起伏,就像再没有将陆兆禾放眼里。
“至于陆绍褚,他犯下的罪名,会让他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人会知道,他被囚禁哪里,是还是死。再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遗忘。”
“就和当年的江月慢一样。”
出这个名字,陆时的指无意识地扣紧掌心,指甲陷进肉里,是绵绵的钝痛。
“只因下了我,她就被封进水泥,沉进河底,被锁链捆缚,绑桥墩最底部,日复一日。”
陆时的嗓音轻下来,“方薇云,江月慢被封进水泥时,甚至还没有死。活的,被封进了水泥里。”
病房里,灯光昏暗。
陆时身的暗影,仿佛爪牙锋利的怪一般。
陆兆禾眼睛瞪得极大,里面俱是恐惧,双唇开合,却依然一个完整的字音都发不出来。
这一刻,陆时沉静如平湖的表情下,压抑的是无数冲撞的情绪。
他想起小时候,方薇云诅咒他是身体里流着肮脏血液的杂种。
想起用刀刃割腕上,划破血肉时的剧痛。
想起他曾天真地用各种方法讨好方薇云,却不知道自己的母被困河底,被逐渐遗忘。
想起十八年前,一个偏僻的小诊所里,一个女人怀着孕,想要把肚子里的胎儿流掉,结束自己因盲目而犯下的错误,开始重新的人。
却躺术床上时,抱着肚子往外跑,哭喊着,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不知道被封进水泥时,她有没有悔,下他。
他的出就是一个错误,是时候结束这个错误了。
闭了闭眼,将眼底涌起的血色强自压下,重新睁开时,陆时眼底,只剩了荆棘冰棱。
他俯下-身,紧盯陆兆禾浑浊的眼睛,嗓音沙哑,“你是不是想,我是个疯子?”
秒,陆时唇角浮起冷冽笑意,自问自答,“没错,我就是疯子,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就已疯了。”
楚喻坐病房外的休息区,有护士端了一杯水过来,放他面前白色的小桌上。他道了声谢,却任由水杯放着,一口没喝。